一块钧瓷残片的诉说-中山市古镇大地

我是谁？穿越千年的历史烟雨，在神垕古镇寂寞清冷的山脚，记不清多少次我抚摸着自己满身的开片纹路，无声地叩问大地……一次次撕心裂肺般的梦魇经历，让我对如烟的往事充满了敬畏。世事更替，朝代兴衰，于我，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重要的是，我是谁？

记忆的丝线越拉越长，对往事的回忆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幸福。碎片不断被拼接缝合，隐藏在身体深处某个隐秘角落里的心渐渐复活。我记起，自己曾经是一件钧瓷。是瓶的形状吗？又或者，是一只碗，一只盘子？我只记得，自己曾经历烈火的考验，在窑炉深处被炙烤的滋味，苦不堪言又充满无穷的快感。

那就是窑变吗？是一种生与死的蜕变，是死亡之后的复活，是凤凰涅槃，是生命的再造与重生？我只知道，那是瓷之为器所应得的至高荣誉。

我曾经是泥土，被开采，砸碎，搅拌，和上水，揉捏，拉坯，直至在钧瓷匠人神奇的手艺面前失去自己的筋骨，化为柔弱的毛坯。接下来，装入炉子里，从泥到瓷生死历练。硬实的干柴投进火炉，火焰呐喊着向上生长，火舌猛烈地舔舐笼龛，炉温不断攀升，烈焰焚情，瓷器毛坯号叫着，浴火重生。

依稀记起，在隆重的开窑仪式上，人们对窑神顶礼膜拜之后，瓷器出炉。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个笼龛，一声接连一声的叹息中夹杂着惊喜，窑变的神韵于此刻定格，良莠已定。历经数劫的我们，还要经历一场人为的挑选、鉴定，按照器形、窑变颜色、开片纹路等严格的“选美”标准，那些精美绝伦的钧瓷，华丽转身，被奉若至宝，接受无数双眼睛的顶礼膜拜；身有瑕疵的钧瓷则被“嘭”的一声摔碎，一场美梦就此碎裂，出生即是夭折。

我是一块小小的钧瓷残片。在经历了72道工序之后，化为一地华丽的碎片，美梦还没有开始便结束了。剩下的，是长久的沉默，孤独的等待，被埋入泥土深处，重陷黑暗混沌，等待重见天日那一刻的缓缓到来。人生不就是一场等待吗？也许，今日埋入泥土的是一件废品，他日面世的就是一件宝贝。

这场等待遥遥无期，我的心开始慢慢冷却，曾经被炙烤的感觉逐渐失去。可我坚信，世上没有一件钧瓷是无用的，就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一样，终有一天会重见天日。是的，每一件钧瓷都将有自己的归宿，无论是壮丽辉煌或者孤独落寞。不是有人说过“家有钱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吗？

始于泥土终于泥土，是一种刻意的宿命吗？我在等待，听到溪水淙淙从身边一路欢歌去寻找遥远的大海；我在等待，笑看一粒种子萌芽破土直至成长为搏击风雨的参天大树；我在等待，见证两只灰兔嬉闹追逐在夕阳的绚烂云天下编织它们唯美而古典的爱情……

这一天终于到来。一个放羊的孩子从此处走过，他的步子散乱无力，坐在大树下乘凉歇息，目光追逐着自己的羊群，看它们只顾低头温顺地吃草。男孩儿不禁长叹一声：“难道，这就是人生吗？”男孩儿找不出理由浪费生命，便用身边的枯树枝在地上画起来，是老师在课堂上教的汉字。画着画着，放羊的孩子眼睛忽然晶亮起来，他发现，这里居然有一块颜色瑰丽如蓝宝石的瓷片。他弯腰将瓷片捡起，在溪水里冲洗掉瓷片上的泥土，把玩许久，郑重地将这块瓷片揣进衣兜。

几经波折，考古人员将古镇山脚的钧瓷残片一块块清理出来，认真地编号收藏进了展览馆。千年等待之后，我们终于和那些珍品级钧瓷一样，受到了应有的待遇。那个放羊的孩子，自此钟爱上了钧瓷，经过一次次的实验探索摸爬滚打，复原了钧瓷的烧制工艺，成为古镇有名的钧瓷大师。

人生本无定数，一块埋藏于泥土千年的钧瓷碎片也有出头之日，我坚信，你的人生也一定能够出彩。